无人生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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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叶开×苏梦枕】江湖夜雨十年灯(十九)

  • 除夕夜快乐!!!

  • 大年三十的更新!

  • 过年了!小甜饼也来了!(应该?)

  • 本章省流:叶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

    楼主:我信你个鬼

  • 角色属于古龙及温老,ooc属于我

    ooc!ooc!ooc!警告! 












 

 

花白凤的怀抱温暖而舒适。

四下是黑暗的,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静寂与安稳。


叶开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,便睁开了眼,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花白凤。


花白凤柔声道,“想走就走吧。”

叶开道,“可是...”


花白凤的眼里带着鼓励,“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,不是吗?”

叶开喃喃道,“可我舍不得你。”


花白凤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,“走吧,孩子。”

叶开急道,“还能再见到你吗?”

花白凤笑了笑,“傻孩子,我一直在你心里。”

 

还未等叶开说什么,花白凤就突然消失在黑暗中。 


叶开扑了个空,险些摔倒。

他似乎也该离开了。

 

可人实在是奇怪,花白凤走的越干脆,叶开便越舍不得。

他起身,在黑暗中四处张望,有些焦虑地寻找。

 

“娘,别走,带我一起走!”

 

怀中好像有东西正逐渐变得滚烫,带着近乎灼烧的痛感。


叶开低下头,将东西掏出来,是一个圆环状的玉坠,正在急切地闪着黄色的光芒,越闪越快,越闪越急,像在散发着某种警告。

 

叶开随意地看了看,觉得似曾相识,但一时又想不起来。若是平时的他肯定会研究一番,可现在他根本无暇去管,这块玉坠又烫手得紧,闪得他心烦意乱,便随手将那玉坠丢掉。

 

恍惚中,四周景象陡然变化。

 

叶开眯起眼睛,发现他站在悬崖边,后脚几乎悬空,忍不住扭过头向下看了看。


脚下不时有细碎的石子跌落深渊,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,尽头似有层层怨雾,无边的暴戾与阴雾交缠,似有什么怪兽在下面嚎叫着,嘶吼着,张着它那巨大又血腥的嘴。


叶开却没有半分畏惧,凝望着深渊出神地想,那里就是十八层吗?


他不再看下去,将目光转回虚空,扭身往前走了几步,远处立着一个身影。


似虚似实。

 

定睛一看,赫然就是花白凤!

 

叶开心头一喜,忙冲着她走过去。

 

可花白凤却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,与刚刚温柔的样子截然相反,厉声道,

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

 

叶开应声停下脚步,“我...”

 

花白凤的声音尖锐狠厉,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,还不快走!”

 

叶开摇了摇头,“不,娘,我舍不得你,你带我一起...”

 

花白凤厉声打断了他的话,“不要叫我娘,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!”

 

叶开不明白花白凤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,不再是刚刚他儿时记忆里温柔的模样。

现在这副样子活脱脱就是——后来他更为熟悉的,那个冷酷无情的,无间地狱的主人!

 

叶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,“娘...”

 

花白凤更加冷漠,“我说了,你不要叫我娘,你不是我的孩子,我的儿子是傅红雪!”

 

叶开突然往前走了两步。

 

花白凤原本冷漠的表情,突然转为了惊慌与愤怒,“我让你走你听不见吗?你聋了吗?”

 

叶开不听也不答,脚步更是不停,距离花白凤已越来越近。

 

花白凤的语气也越来越急,“我让你滚,你给我滚!”

 

叶开只是往前走,仿佛真的成了聋子。

 

花白凤竟突然抽出她那根鞭子来,冲着叶开挥去。

 

随着破空声响起,叶开条件反射般停下脚步,闭上眼,他已打定了主意,不管花白凤怎么打他,他都不走,他好像突然变得叛逆,倔强起来。

 

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,叶开实在忍不住睁开眼,只见花白凤满脸泪水地望着他。

 

叶开正觉得奇怪,足下却突然不稳,低头看去,竟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正在一寸寸碎裂。

 

他猛然反应过来,是花白凤用鞭子击碎了他脚下本就松软的地面。

 

叶开慌张地要迈开步子,却已经来不及了。

在抬眼,只见花白凤转身离去的背影。

 

接着就是下坠!

突然的下坠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叶开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,众人不禁一惊。

树大夫直接了冲过来,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,又忙去拿他的金针,手法迅疾又极稳。

不过片刻便已经刺入天泉,天池,内关等穴位,又闭上眼细细地把脉,时不时换着穴位施针。

 

苏梦枕也被这突变吓了一跳,却一动不敢动。


也不知过了多久,树大夫才撤了针,擦了擦头上的汗,笑道,“这口血吐得好啊,吐的好啊。”

 

苏梦枕紧紧地盯着树大夫。

 

树大夫慢慢地点了点头。

 

苏梦枕呼吸变得急促,眼睛也亮了起来。

 

树大夫笑道,“放心吧,已经没事了。叶公子的内力突然运作,一起冲过那道旧伤,造成冲击才会呕血,但也因此周身内力运转流畅,叶公子内力浑厚,很快就会恢复。至于他这道旧伤,公子也可以放心,我法子让他痊愈。”

 

苏梦枕心脏突然跳得越来越快,嘴唇也因激动和期待微微颤抖,“也就是说...”


杨无邪已经大笑道,“也就是说,这场仗我们打赢了,公子,我们又打赢了一场胜仗!”

 

苏梦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,他又听得到叶开的呼吸了,好像自己也跟着活过来了一般。

 

虚惊一场,这世上绝没有比这更惊喜!更动人的词汇!

 

苏梦枕低头凑到叶开的耳边,想说点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了,只能断断续续道,“谢谢,谢谢。”带着点委屈与埋怨,“你可算舍得回来了。”

又笑着抱紧了他,“但是欢迎你回来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 

傍晚时分。


苏梦枕正坐在叶开的床前,静静地看着他。

刚刚与树大夫的对话,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。

 

 

 

已经过了一日。

树大夫给叶开换完了新药,正在缠着纱布。

 

苏梦枕便站在旁边。

叶开的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,他几乎连看都不忍看。

 

可他在牢里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,想到叶开在飞天跨海堂里沉默的样子,苏梦枕不禁问道,“能看出这伤是什么时候弄的吗,进牢的前一天?”

 

树大夫摇了摇头,“有一段时间了,因为没有妥善处理,所以才会感染得这么厉害。因为伤口还未愈合便再一次划开,所以看起来像是新伤。”

 

闻言苏梦枕眉头大皱,“那能推出时间吗?”

 

树大夫沉吟了半晌,缓缓道,“看不出具体时间,根据感染程度和他的内力推算,不会太晚但也不会太早,大概一周左右?”

 

苏梦枕不禁凝神沉思。


“而且,这伤口很奇怪,很...”树大夫斟酌着词语,“严谨。”

 

苏梦枕重复道,“严谨?”

 

树大夫点点头,“伤口虽然深而杂,但每一刀都避开了手臂上的神经以及最那根重要的血管。也就是说,叶公子既未存着死志,也不是一时冲动,而是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事情,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...”


 “他是抱着某种目的去做这件事。”

 

苏梦枕面色凝重起来,“会是什么样的目的?”

树大夫摇摇头,“不知道,这也只是我的猜测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昏暗的灯光下,苏梦枕的眼底愈发深沉起来。

 

一周前,他们两个人还在边关。

 

那时急着回京,整整两天一夜,始终骑着马,从未歇过片刻。

 

在根据树大夫说的时间算,不会是他们在莫道村相遇之前。

 

唯一的可能,就是在那间破庙,那时他神志不清,叶开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。

 

苏梦枕神色黯然,他竟一点也没看出来。

他又怎么看得出来?叶开简直隐藏的太好了。

 

如此骇人的伤口隐藏在衣袖之下,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举手投足间承受着怎样的痛苦。

可叶开不管是走路还是骑马,始终谈笑自若,别说发出痛楚的呻吟,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
 

苏梦枕突然叹了口气,他怎么发现?

叶开若是想隐藏一件事,谁又能发现?

 

他实在是想不通。

 

为什么?

 

叶开为什么要这么做?

 

叶开一定是有什么原因,让他不得不这么做,必须这么做。

 

目的?

 

什么样的目的?

 

他想不通,所以他就一直想。

 

白天处理完楼里事务后的间隙会想,晚上守在叶开床前时也想。

 

想了整整两天两夜也想不通。

 

 

 

直到第三日清晨,杨无邪发现苏梦枕居然还在叶开的床前呆坐,终于忍不住开了口。

 

“公子,叶开已经没什么事了,树大夫说他今晚就能醒了。”

  

苏梦枕只是坐在那里,没有开口。

 

杨无邪皱眉道,“我知道你担心他,虽说你现在身体已经好一些了,但还是要...”


苏梦枕的身子却突然僵硬,倏地变了脸色,大声道,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
 

杨无邪有些不解,但还是重复了一遍,“我知道你担心叶开,但你也得顾着自...”

 

他没有接着说下去,因为苏梦枕“噌”地一下站了起来,在床前来回踱步。


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,时而疑惑,时而愤怒,时而温和,时而冷厉,最终又变成了茫然,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。

 

 

杨无邪心中不解,但也没有打扰。

 

又等了片刻,见苏梦枕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,才道,“公子,你之前交代的事情,可能会晚一些才能准备好。”

 

苏梦枕点了点头,“到时候直接来找我就行。”顿了顿,补充道,“今天别忘了去散播消息。”

 

杨无邪点头称是,见苏梦枕又陷入了沉思,便不再打扰,轻声退出了房间。

 

关上门正欲离开,隔着门,听到了一声长长地叹息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叶开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又繁杂的噩梦。

 

梦里有很多人,,发生了很多事,但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全都不记得了。

 

视野逐渐清晰。

 

入眼是红色的装潢,庄严肃穆,夜已深,屋子里有些昏暗。

 

脑中一片混沌,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,又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。

 

浑身乏力,就连思考都慢上半拍,随着记忆一点一滴地复苏,才恍恍惚惚地记起这是他的那间小屋。

 

想撑起身子坐起来,谁知右手竟软绵无力到他才刚刚撑起便要摔回去,叶开不禁皱眉,他竟虚弱成这副模样,连自己都吃了一惊。

 

但他却没有摔回床上,一双手就已经伸过来,稳稳地托住他,又将他扶起靠在床栏,还不忘将旁边的貂绒垫在他身后。

 

叶开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去,竟是苏梦枕!

 

叶开一惊。

他对于苏梦枕的气息太过于熟悉,刚醒又头脑混沌,竟没发现苏梦枕就坐在他床前。

 

苏梦枕的装扮跟往日不同,穿了一身杏色长衫,棕黑色的外搭,也没有束发,而是直接散下来。柔和的灯光披在苏梦枕的身上,垂在脸侧的发丝都被笼罩在这层光晕下,显得人温柔极了。

 

叶开只看了一眼,竟再也无法移开视线。

这样的苏梦枕几乎让他下意识屏息。

 

可苏梦枕却没有多说一句话,转身递给他一个药碗。

 

叶开这才注意到屋内的格局发生了变化,似乎是为了方便,原本放在门口的矮桌,现在被放在了床头,上面还摆着一个青瓷水壶。

 

看着苏梦枕递过来的碗,想接但身子实在乏力,抬不起胳膊。

 

叶开有些懊恼地抿紧了唇,他想给苏梦枕看最好的他,绝不是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。

 

苏梦枕倒没什么反应,直接把碗递到叶开的嘴边。

 

叶开瞪大了眼睛,不敢置信的看向苏梦枕。

 

苏梦枕的眉眼间带着淡漠,全无表情,看不出半点悲喜。

 

叶开心中悻悻,又低下头看着碗,里面漆黑一片,平日里他最讨厌喝这种苦涩的东西,可苏梦枕竟亲自喂他,就是穿肠的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。

汤液入口,与想象中完全不同,并不难喝。微苦却又泛着甜,叶开品了品,好像是参汤,还有点红枣的味道,汤汁入腹瞬间涌起暖意,游走全身。

 

苏梦枕见他喝完,便又转身倒了点热水进碗里,轻轻吹了一口气,再一次递到他唇边。

待他喝尽,苏梦枕便放下了碗,拿在手里。

 

苏梦枕全程默不作声又面无表情,叶开心中忐忑,竟也不敢说话。

 

沉默了片刻。

 

苏梦枕道,“怎么不说话?”

 

叶开实话实说,“不敢。”

 

苏梦枕道,“为什么不敢?”

 

叶开嗫嚅道,“我怕你生气。”

 

苏梦枕似笑非笑,“你还会怕?”

 

 

太奇怪了,苏梦枕太奇怪了。

 

苏梦枕如此反常,叶开不知所措起来。

 

他一眼便察觉出苏梦枕在生气,却实在想不通缘由。

 

在一片混沌的记忆中拼命回想,才找到一个原因,莫不是苏梦枕还是认为自己杀了那个孩子?

 

念此,叶开焦虑之意愈发浓烈,任何人都可以怀疑他,唯独苏梦枕不行。

 

他声音还是有些嘶哑带着急切,“昨夜我确实出门了,但请你相信我,我没...”

 

苏梦枕声音陡扬,“昨夜?”

 

叶开闭上了嘴。

 

苏梦枕盯着他看了看,不觉叹了口气,“叶开,你已经昏迷三天了。”

 

叶开心中讶异,他只觉大梦一场,竟已过了三天?但见苏梦枕神色有异,看来他这次有些凶险,不禁沉思片刻,忽道,“六分半堂知道吗?”

 

苏梦枕显然没想到叶开会说这句话,脱口道,“什么?”

 

叶开沉吟道,“我是在想,既然你已决定要合作,便正好可以利用这点,要更多...”

 

还未说完,便听到“砰”地一声,顺着声音看过去,苏梦枕将药碗不轻不重地搁在矮桌上,他看起来神色平静,但叶开的心中却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
 

苏梦枕道,“我现在不想说这些。”

 

叶开不解地看着他。

 

苏梦枕直接道,“你的伤怎么来的?”

 

叶开呼吸一窒,还未说话。

 

苏梦枕就已经替他做出回答,“你自己弄的。”

 

叶开只有承认,心中愈发不安起来。

 

苏梦枕突然起身,来到他的面前,抓住他左腕高高举起,袖子滑落,露出一截缠满纱布的手臂。

 

叶开对苏梦枕一向毫无防备,这一下实在是猝不及防,忍不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

苏梦枕眉宇间带着怒意,“你还知道疼?我还以为你没有痛觉呢?”

叶开心下一沉。

苏梦枕又俯身拎起他的衣襟,强迫着叶开直视他,“我问你话,你给我老实回答。”


叶开忙点点头。

两个人面对面,距离极近,完全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。

苏梦枕看着他,眼睛还是那样又黑又亮,一如既往的冷静深邃。

叶开不觉迷怔起来,他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,似乎他们也曾这样面对面过,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呢?

 

他记不起来,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直视苏梦枕的眼睛了。

 

自从他发现自己喜欢苏梦枕后,便再也不敢一直盯着苏梦枕的眼睛看,他实在是害怕。

害怕他的满腔情意会不受控制地从眼里涌出,被苏梦枕察觉出端倪。

 

疼痛一直席卷着他,令他思考困难,精神也难以集中。

但叶开却完全没有让苏梦枕松手的意思,就好像不管苏梦枕对他做什么,他都会接受,不会生气也不会反抗。

 

他也明白,苏梦枕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。

 

苏梦枕也并没有伤到他,而是极为谨慎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,紧紧地握在他的腕脉上,双目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就好像是要看出点什么。

 

看出点什么?

 

就在这刹那间,叶开明白了苏梦枕的用意。

 

苏梦枕在探脉!

 

叶开心中咯噔一下。

就是撒谎在高明的人,能完美地控制住表情跟语气,身体却不会撒谎。

心跳,脉搏,瞳孔变化,呼吸频率都会出卖一个人。

 

苏梦枕此举一是让他因为痛感短暂地丧失思考能力,做出下意识的回答。二是让他摸不清真正的目的,只以为他在生气从而卸下心防。

 

苏梦枕也并不在意他的答案,不管他回答什么,只要脉搏的频率发生变化,又或者瞳孔露出反应,都会被苏梦枕察觉,谎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。

 

叶开惊出一身冷汗,他差点就掉进这个苏梦枕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里。

 

苏梦枕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敏锐与聪明,叶开在想通的瞬间放缓了呼吸的频率,强迫自己稳定下来。

 

如此高明的手段,如此周密的计划。

 

苏梦枕究竟要问他什么,他已有了答案。

 

苏梦枕的话宛如惊雷霹雳,“叶开,你做这些,是不是跟我有关?”

 

叶开心道果然,勉强自己露出笑脸,“你在说什么?”

 

苏梦枕听起来是在问话,语气却极为肯定,“跟我的身体有关,是不是?”

 

叶开笑得更勉强,“你怎么会...”

 

苏梦枕直接打断,厉声道,“是,还是不是?”

 

叶开不禁沉默。

 

苏梦枕步步紧逼,冷声道,“叶开,我最讨厌别人撒谎。是,还是不是?”

 

叶开敛去笑意,神色平静道,“不是。”

 

他知道苏梦枕越是这样逼问他,越是没有证据,越是没有把握。

 

苏梦枕锋利的眼神一直审视着他,仿佛要看穿他,一直看到心底最深处的秘密。

叶开便与他对视,撇去一切杂念,只是望着他,全心全意地望着他。

 

屋内寂静如死,安静得令人心悸。

 

察觉到苏梦枕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迷惑,叶开心思一转,微微皱眉,低哼一声。

果然,苏梦枕叹了口气,直起身子,轻轻地松开了他手腕,也松开了他的衣襟,眼中带着歉意,“对不起,弄痛你了吧。”

 

叶开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,当一个人凑近你时,他能看清你眼里的东西,你自然也能看清他的,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。

他眯起眼睛笑了笑,“没关系,你永远都不用对我说这三个字的。”

 

见苏梦枕露出深思之色,慢慢地坐了回去,叶开目光闪了闪,立刻问道,

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


他意在打乱苏梦枕的思绪,因为他不可能让苏梦枕顺着这条路接着想下去。

 

苏梦枕没有马上回答,而是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物什。

 

叶开定睛一看,是那个玉环,他面上不显,心头却猛地一跳,反应过来。他从牢里出来,衣服肯定要换掉,身上的东西自然都会被翻出来。

 

苏梦枕手上动作不停,又伸到脖颈,上面挂着一根红绳,用力一扯,红绳直接断裂,绳上穿着那块叶开送给他的玉坠。

 

苏梦枕把它们两个放到一起,伸到叶开面前,定定地看着他,“解释一下。”

 

叶开只是一直注视着那两块玉坠,如果刚刚他还能冷静地与苏梦枕进行心理上的博弈,现在他已不敢再接触苏梦枕的目光。


苏梦枕竟真的一直贴身戴着那块玉坠,并且把它挂在胸前,挂在距离心口最近的地方。

 

叶开不知道为什么,突觉心中一酸,似充满了苦涩,竟想流下泪来。

没人能了解他此刻的心情,他也只能勉强控制住自己,哑声道,“解释什么?”

 

苏梦枕道,“这是什么?”

 

叶开低声道,“护身符。”

 

苏梦枕不禁皱眉,“你知道我在问什么。”

 

叶开没有回答。

 

苏梦枕竟极为耐心,声音也极温柔,就像在一步步引导着不听话的孩子,


“为什么一样的?”


叶开道,“同一所庙求的,当然一样。”

 

苏梦枕还是眉头紧锁。

 

叶开勉强笑了笑,“你这人好奇怪,去庙里求护身符,难道还有规定只能给你求,不能给我自己求吗?”

 

苏梦枕追问道,“什么庙?哪位大师?”

 

叶开对答如流,“风郎寺,丁麟大师。”

 

 

苏梦枕再次沉默了下来,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,“所以,你为什么这么做?”

 

叶开心头叹息,“你就一定要知道?”

 

苏梦枕却好像不肯放过他,“不错,我一定要知道。”

 

叶开道,“可我不能跟你说。”

 

苏梦枕道,“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

 

叶开忍不住叹了口气,“我不跟你说,是怕你担心。”

 

苏梦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示意他接着说下去。

 

叶开道,“我这样做,也是为了我自己,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。”

他的表情变得很平静,“因为我有病。”

 

苏梦枕忍不住脱口道,“什么?”

 

叶开接着道,“你知道我不惧毒的。”

 

苏梦枕点点头。

 

叶开道,“那是因为我的体质。”

 

苏梦枕愣愣地重复道,“体质?”

 

叶开面不改色,张口就来,“我娘怀我的时候中了毒,虽然我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,但是体质发生了改变,也算是因祸得福,寻常毒奈何不了我,但是剧毒就不一样了,会随着血液游走全身,所以我得想办法把毒排出来才行。”


苏梦枕吃惊地看着叶开,怔了很久。

 

叶开道,“怎么?你身上那么多奇特的病,我也有个一两样,有什么好奇怪的。”

 

苏梦枕不禁沉默。

 

叶开似乎在努力地回想,“其实平时都没什么事的,寻常的毒根本奈何不了我。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中了那个叫什么?什么鹤的...”

 

苏梦枕道,“鹤归。”

 

叶开点点头,“对的。”

 

苏梦枕犹豫了一下,才道,“既然如此,为何前几日的深夜你又出去...”

 

叶开道,“这个毒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,边关那次又急着赶回来,怕路上会因此耽搁误事,便先暂且卸一部分毒,其余用内力进行压制,但体内尚有余毒,自然要再来一次。”

 

苏梦枕又不说话了,只是低头皱眉沉思,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。

 

叶开心中悻悻,飞快地瞟了苏梦枕一眼,不可避免地心虚起来。


他不知道苏梦枕信了几分,但他知道苏梦枕最终总会信的。


因为苏梦枕没有证据,就是不信也只能信。

 

叶开干咳一声,补充道,“你猜测的那些,实在是无稽之谈,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,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神奇的能力,如果我做得到,肯定会跟你讨个赏什么的...”

 

苏梦枕突然抬起头,打断了他的话,“叶开,我要你发誓。”

 

叶开点点头,“好啊,如果要我是骗你的话,就会...”

 

“不,”苏梦枕摇了摇头,“用我来发誓。”

 

叶开瞪大眼睛,“什么?”

 

苏梦枕道,“你若是骗我,我苏梦枕便会万箭穿心,五马分尸,死无葬身之...”

 

如果不是浑身无力,叶开几乎要跳起来,“呸呸呸,能不能说点好的。”

 

苏梦枕只是凝视着他,“你不敢,看来你在骗我。”

 

叶开不禁苦笑。

 

苏梦枕道,“叶开,我没跟你开玩笑。”

 

叶开叹道,“你一定要逼我?”

 

苏梦枕沉默了半晌,最终缓缓道,“叶开,从没有人逼你去做任何事。”

 

 

二人僵持不下,气氛凝重到仿佛下一刹就要天崩地裂!


这是一场不见血的交锋。

 

叶开率先败下阵来。

他总是输。

 

叶开叹了口气,“这又有什么意义呢?你若不信我,我发誓,你就会信吗?”

 

说罢便动手去拆左臂的纱布,“既然如此,我现在给你演示一遍如何?你亲眼看看。”

 

苏梦枕几乎用上了轻功,起身冲到他身前,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右腕。

 

身前被投下一片阴影,房内变得朦胧,倏地暗了下来。

 

叶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因为他知道苏梦枕肯定会拦住他。


这算什么?

 

叶开心里忽然涌出种说不出的滋味,唾弃着自己做出这种卑劣行为。

 

他在利用苏梦枕的不忍,利用苏梦枕的信任,利用苏梦枕的善良。

 

他简直坏透了,叶开垂着头,叹道,“你为什么会这么想?”

 

屋子里静得很。

 

苏梦枕侧身遮住了光,俯首凝视着他。

 

叶开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被角。

 

“你为什么会认为,我会为了你做这些?”

 

叶开看不到苏梦枕的表情,却能明显感受到苏梦枕的呼吸一紧,身子也变得僵硬起来。

 

这简直可悲又可笑。

 

为什么?

为什么要欺骗?

为什么要隐瞒?

 

人们为什么总是要伤害自己的所爱之人?

人生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?

 

铺天盖地的歉疚席卷而来,梗在胸间,哽在喉咙。

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接着说下去,他也必须说下去。

 

“我们两个认识不久,虽说以兄弟相称,但毕竟无亲无故,”感受到苏梦枕拉着他的手逐渐松开,叶开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“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做这些?”

 

叶开始终低着头。

 

沉默,

良久的沉默。

久到叶开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一生一世。

 

苏梦枕会怎么做呢?


叶开有些苦涩地想,他自己都觉得他说出的话实在太混账,太不识好歹。

 

是骂他?索性给他一拳?还是转身直接离开?


余光看到苏梦枕抬起手臂,叶开条件反射般闭上了双眼。

 

可苏梦枕的手只是轻柔地搭在他的肩上,一如既往。

 

叶开忍不住睁开眼,恍若出神般盯着苏梦枕衣袖。

 

苏梦枕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。

 

“叶开,如果你真的这么想,就好了。”

 

“你实在是聪明,说实话,我根本就分不清你说的是真相还是谎言。”

 

苏梦枕的声音极其冷静,除了略带着一丝沙哑外,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,

“所以接下来的话,我还是要说给你听。”

 

叶开点头,他只有点头。

 

苏梦枕柔和的声音自头顶传来。

 

“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?”

 

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不管路的尽头等待着我的是什么,这都是我自己的事。我在这条路上走的好好的,用不着你来救我。”

 

“我不屑于逃避,更不需要你帮我逃避。”

 

“你做这些是出于什么?”

 

“同情?”

 

“还是高高在上的怜悯?”

 

叶开在听,他也只有听。

 

他也没有抬头,像在逃避什么,可他又能逃避多久呢?


“你若一意孤行,我不会感激你。”

 

苏梦枕神情平静,一字字道,“叶开,我只会恨你。”


这话太重,却又被苏梦枕说得太轻。

 

叶开这才抬起头,深深地望着苏梦枕,眼神甚至比往日更加清澈明亮,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,“知道了。”

 

双目对视,相顾无言。

彼此心中却都仿佛藏着千言万语。


苏梦枕的声音恍如叹息,“你真的没骗我。”


“当然,”叶开听见自己笑着说,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。”

 

 

 

苏梦枕也勾起一抹微笑,可眉宇间却透着忧愁。

叶开一怔,勉强笑道,“可能是老天爷突然开眼了,觉得你实在是一个好人,之前命运对你多有不公,就想办法让你健康起来,过得快乐点...”

 

叶开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因为苏梦枕突然在床边坐了下来,紧紧地抱住了他。

苏梦枕竟然主动抱他!

 

叶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僵硬在原地,只觉身在梦中,连动都不敢动,生怕他一动,这一切会如同梦境般消散。

 

可他们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近,苏梦枕温热的呼吸声响在他耳畔,一下,一下...

就连垂在他脸侧的发丝都带着轻柔的触感,皂角的香气与苏梦枕身上特有的药草香混合在一起蔓延而来,闻起来是那样熟悉,那样真实。


这绝不是梦境。

又或者,哪怕在梦中,他也不敢去幻想这些。


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融为一体。

 

苏梦枕轻声道,“是你,叶开,上天赐我的礼物是你。”


叶开心头陡震,被这一句话惊得几乎忘记呼吸,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
 

苏梦枕的话总带着奇异的力量,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与痛苦,苏梦枕一句话,就可以轻松地让这些变得微不足道,全部烟消云散,让他发自内心地欢喜起来。


他可怎么办啊,叶开愣愣地想,他怎么就那么喜欢苏梦枕呢?喜欢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。


心神恍惚起来,喃喃道,“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,有好多毛病跟缺点你不知道呢。”

 

苏梦枕低声笑笑,柔声道,“是吗?我怎么看不出来,你有什么缺点,说来听听。”


叶开很想回抱苏梦枕,却又无力抬起胳膊。

他突然发现,这世上无能为力的事太多。

只要苏梦枕能活下去,上天已待他不薄,抱憾而终的人数不胜数,可死而无憾的人却太少太少。

 

叶开神色黯然,“我才不告诉你,我会藏得好好的,让你用一辈子时间去找。等你老掉牙了,胳膊腿儿都不好使的时候想起我...想起我有什么缺点,再后悔认我当弟弟也来不及了。”

 

苏梦枕沉默了半晌,才无奈道,“你能不能正经点。”

 

叶开用力咬着嘴唇,心中大恸,眼泪几乎要忍不住夺眶而出,“不能,看来你已经发现我一个大大的缺点了。”

 

他不在说话,因为他再说一句,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。

但苏梦枕却再说,并且毫不迟疑。

 

“不会,我永远都不会后悔。”

 

 

 

 


寒风都被隔断在窗外。


今夜的月并不圆满,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朝着这里逼近,在夜色的遮掩中若隐若现。


路旁的树扎根于这贫瘠之地,枝干上抽出的叶在寒风中枯萎,颤抖着降落,高举的残枝跨过人类的头颅,沉默着注视远方。

 

它们在注视着什么呢?

远方又有什么呢?


它们会在冬日里死去,又在春日里重生。

它们看似有着热烈而长久的生命,却又如死水一般沉寂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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